再一次築夢‧卡特莉的家

第一次接觸到死亡，是幼稚園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弟弟還只有七天大，外公因為長期中風（？）而過世，記得他去世前一天晚上，媽媽帶著我們回外婆家，我還在外公的病床旁邊唱歌跳舞給他看。印象中外公那時的呼吸很淺促，第二天白天，月子中的媽媽待在我現在住的那個房間，紅了眼眶，她跟我說：「公公死了」（大概是這樣說吧，我已經忘了），我問她：「那為什麼要哭？」媽媽答：「因為再也看不到他了阿～」，天真的那時的我說：「可是你看看天上就可以看到了呀～」

外公出殯的那一天爺爺抱著繦緥中的弟弟，弟弟用白布裹著，肚子前面貼了一張紅色方形的紙，我待在媽媽旁邊，看她哭得很傷心，也跟著她一起哭。

對外公最鮮明的印象，就是他拖著無法提起的碎步伐，來到我的房間，用含糊的鄉音和我說話。回想起來，每天上午結束幼稚園的課程，坐娃娃車回家，外公都會等在樓梯口迎接我。還有就是外公和外婆一左一右的坐在客廳旋轉的圓椅上，目送我下午和媽媽一起回爺爺家，臨走之前，都要親一下。

 

第二次接觸死亡是國小六年級的時候...，喔，不，在此之前我們家養的小鳥有在寒流天的時候凍僵，不過我那時候跟寵物的感情還不深，所以也是媽媽在難過，我在陪她。

國小六年級的時候，爺爺去世。爺爺是因為肺癌去世，我記得爺爺一直很健壯，總是可以一口氣爬樓梯到四樓，一次跨個兩、三階。小時候覺得他很厲害，也很愛學一次跨兩、三階樓梯上樓。爺爺退休之後的某一天吧，似乎他覺得爬樓梯會喘、不順，胸口又有點痛，可能是被奶奶說動了，才去醫院檢查。記得那時候媽媽跟我說：「妳奶奶覺得可能是癌症。」「為什麼？」「因為奶奶說妳爺爺一直瘦。」「哪有一直瘦就是癌症的！」小時候，很不能接受爺爺會死這件事，因為白天我跟外婆在一起，晚上都跟爺爺在一起，每當爺爺在飯桌上提到他死之後如何如何的事，我都會尿遁去廁所擦眼淚。外婆因為挺忌諱說到死這種話題的，所以還沒為了想像她會死這件事而哭過。

後來到醫院去看爺爺，媽媽說爺爺是得肺結核，所以當時爺爺禁止我喝他的茶水杯，不過我印象中他的病床前面掛的是什麼"ca."，長大之後我知道，那上面一定是寫"lung ca."，但當時不太曉得，而且也是隔了一陣子媽媽才告訴我其實是肺癌，叫我不要跟爺爺說。後來爺爺有一陣子有回家休養，事後家裡的人說那可能是回光反照，總而言之，再次住進醫院之後不久，爺爺就變得很虛弱了，媽媽說，她覺得那時候爺爺心裡知道他大概是得什麼病，因為肺結核哪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療程。

我記得那一定是禮拜六的下午，因為每個禮拜六放學之後，我都會去上一個名為「科學般」的東西。那天下課之後很奇怪，我就是非常非常的想要先去看一趟爺爺再回家，到病床前，爺爺已經不太有意識了，當時其實不太知道什麼叫做「有沒有意識」，只知道爺爺半坐在病床上，頭仰著看天花板，叫很久才正眼看我。那天晚上，好像所有的人都住在那邊，而我們一群小孩子就待在我的外婆家，由我看管。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最小的堂妹哭著說他要去找爺爺，我拗不過他，打電話到病房去跟大人說妹妹吵著說要去，媽媽接的電話，她有點鼻音，我心想不對勁，然後跟他說了打電話的來意，媽媽說：「不用來了」，我問為什麼，媽媽說爺爺剛走，然後我就拿著電話，眼淚就掉下來了。接著我就說我也要去，但媽媽叫我在外婆家好好照顧那群小孩，他說小孩不適合去那種地方，叫我一直待在家裡。我記得外婆問我怎麼了，我跟她說了以後就去寫日記，但是滿腦子的思緒沒有一句能具體的寫出來，只說了類似「爺爺死了，我很難過」之類的話。

 

外婆阿...，我跟弟弟都叫他"婆婆"，因為我們家是俗稱的「外省人」XD，所以都是這麼叫她。

在BBS流行的時代，我在我的個人版寫過幾篇她的文章，不過沒時間整理，一時也忘記寫了些什麼。印象中有寫些她鄉音的事，還有她很愛管我媽，我媽都四十歲了跟我爸出門他還是會等門，好像我媽半夜不回家依然是會被拐跑似的（不是已經被騙走了嗎？ XDD）。工作之後，外婆接連跌了兩次跤，斷了兩次腿骨（好像是大腿骨吧），辦公室裡的美香姊還常拿我為了外婆請假的事跟我開玩笑，好像我是藉口不想上班一樣 :p。這件事我也有寫文章的樣子，而且因為外婆的體力驚人，八十幾歲了都還能恢復迅速，出院後自己從一樓爬到四樓回家，每天依然要在家裡走來走去巡察，而覺得外婆實在是很屌，超值得當模範的！然後我也提到她毅力驚人的事，因為據她告訴我的故事，好像她十歲左右就跟著她媽媽一起抽鴉片了（？），所以之後雖然沒有上鴉片癮，卻一直是「長壽」的愛好者，外婆因為老了、時常咳痰，根據我的一提醒，突然驚覺一直抽菸不是辦法，這樣或許會和我爺爺一樣那麼死掉，所以八十歲的他竟然就毅然決然的把菸給戒了！對於常聽到菸槍們說：「我XXXX時候就開始抽菸了阿～戒不掉阿～」的我來說，外婆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厲害，並且也覺得那些戒不掉菸引的人說的藉口都是屁，終其一生抽菸的我的外婆都可以斷掉這個習慣了，我不相信其他人不可以。

 

腦袋裡還可以聽到婆婆的聲音，她叫媽媽「ㄇㄡ ㄇㄡ‧阿...」（毛毛阿）、叫我「ㄨㄚˊㄨㄚ‧阿...」（娃娃阿）、叫弟弟「ㄉㄡ ㄉㄡ‧阿...」（多多阿），她也會跟我說「儂娘○○○○」（妳娘....，上海話）、「儂ㄧㄚˊ....」（妳爺，就妳罷的意思），然後生氣的時候就會跟我媽盧說：「就算我是孤老老太婆，儂也應該......」。我也還記得還沒上幼稚園的時候，她拖著菜籃車帶我上公車去市場，也記得跟她一起坐601到士林的銀行去不知道幹嘛，然後我也記得小時候她會帶我去買賣股票的證券行看那一大堆起起落落的數字（雖然我沒因此而學好該如何理財），還有就是媽媽不知道去了哪，我跟她一起躺在床上，她用蒼蠅拍（的樣子）在空中揮舞，說：「儂娘ㄍㄠˋ（到）哪ㄌㄧㄠˇ還不回來，等下我打ㄧˊ（她）」，說話的時候，她的假牙會因為有點鬆脫而有些含糊的口水音。

 

今天早上給小妞吃早餐的時候，媽媽突然衝進來拿東西，然後她在拿東西的時候手機響了，她說：「ㄟ，胡小姐，有有，我在拿身份證」，我心想，外婆不該會是又住院去了吧!? 這幾個月她身體有點虛弱，因為老了，消化系統也退化了，所以好像不太常會餓，都不吃東西，醫生說她營養不良，去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出院之後因為還是不怎麼吃東西，所以要吃飯的時候都用鼻胃管灌食。我跟媽媽說不要讓她一直待在床上喔～ 媽媽說她知道，不灌食的時候都會讓她下床走走。這一兩年，婆婆開始不認識人，現在又不用自己的嘴巴吃東西，媽媽前一陣子還跟我說，她覺得這樣的人生很無趣。但整體說起來九十歲的老人這樣應該還算是健康吧!? 沒有太大的病痛。以前阿...，婆婆還真的非常健康的時候，就常說，她不想要老了躺在病床上要人照料、等死，她寧願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有知覺、在睡覺的時候死了算了。可能她真的是個很有福氣的人吧...，在還沒有什麼多大的病痛的時候，在今天的早上4:10，還真的是沒什麼人已經起床的時間，默默的停止了心跳...。

 

媽媽掛了電話跟我說：「婆婆走了」，我驚訝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直說：「怎麼會！」媽媽說：「什麼怎麼會，人老了，他自己心臟不跳了，就是這樣而已阿...」，我覺得我們當時都好像是處於還無法反應的狀態。我請了假，因為外婆只有媽媽一個女兒，而媽媽現在也只有我能給他依靠（老弟實在是還太小了，過幾年媽媽再讓給他依靠吧！）。進了放遺體的房間，只看到一張看起來很不舒適的床上，被黃色的往生被鋪著凹凹凸凸似乎有人形的...東西（？），我不能確定那就是我的外婆，沒有人有想要把它翻開的意思，但我知道那一定就是我的外婆，然後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這種感覺不是難過，可能是比難過還要在高一層的東西，它就是會莫名的讓鼻子酸酸的、讓眼淚大粒的掉出來。媽媽遞給了我一炷香，我和外婆說：「妳現在認得我了吧!? 沒有病痛了吧!? 妳要好好的去極樂世界，不要掛念我們，我會照顧媽媽，要好好走，放下悲傷、苦痛、怨恨...一切一切，無罣無礙，跟菩薩走吧！」

 

爺爺去世之後我哭了一陣子，然後我夢到他跟我說：「不哭，答應我不哭」，我就忍住不哭了，而且也告訴姑姑爺爺他不想我們哭。今天，坐在外婆旁邊誦阿彌陀佛的時候，想到好多小時後的片段畫面，就這樣跟著媽媽一起掉眼淚、鼻塞，這一次，我不再是陪著媽媽一起哭，雖然九十一歲又壽終正寢算是喜喪，我也很希望如果真的有那個地方，外婆能夠很順粒的去往，不要留戀這個充滿了太多美好的、不美好的世界，但是這就是感情吧，它就是會無來由的讓眼淚大顆的流出來...。

 

弟弟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哭了，沒辦法好好的講話，講不出話，我們都不是孝順的孩子，至少我知道我自己是自私的、只為了自己的人生往前邁進的，但是我們都想要再為她做最後一件事，況且，其實努力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我曾經為她做過什麼事。或許是小時候拿了第一名的獎狀回家，讓她看著獎狀手舞足蹈的開心說好，也或許是在她漸漸老去的時候替她選擇了安養院的生活，讓她還可以交些朋友、天氣好的時候有人帶他出去走走、平常沒事有其他老人陪她玩撿紅點，使她腦袋跟身體都不要退化太快...。不知道能夠做什麼，但總之希望他好好的、沒有痛苦的到最好的未知的世界去。

 

我也愛妳。